1：汉王派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等把守荥阳。御史大夫为副丞相，可见刘邦对荥阳之重视及委以周苛之重任，亦可见汉承秦三公九卿制。却道荥阳城头，三股忠义各染霜色。周苛、枞公商议道：“魏豹已是叛王，难和他共守。”就共诛了魏豹，以忠义为刃，却自断臂膀。楚军攻下荣阳城，活捉了周苛。项王劝周苛识时务：“为我做将军，任你为上将军，封你三万户侯。”周苛骂道："你若快快降汉，汉王就要俘虏你了，你不是汉王的对手。” 周苛以脊梁为剑，终裂楚帐烟云，虽死犹生，骂声穿透千年，一句“若非汉敌也“触痛了力拔山、气盖世的项羽的高傲，失去理智的项羽一怒烹煮了周苛，把枞公也一块儿杀了。守城者猜忌斩同盟，破城者暴戾烹忠良，楚汉相争之气数，早在这方寸城堞间淋漓写就。

刘邦逃出荥阳后，向南逃至宛县、叶县，遇到九江王黥布，一边行进，一边收兵，重新进入了成皋并守在那里。汉四年，项羽进兵包围，刘邦逃，独自一人带着滕公出了成阜北门，渡过黄河，逃向修武，去投奔张耳、韩信的部队。诸将也陆续逃出追随刘邦。楚军因此拿下成皋，欲西进。刘邦派兵在巩县抵抗，令楚军不得西进。刘邦可谓是大汉魅魔，引各路追随者效忠，以草莽之姿展现卡里斯马型领袖特质，前文纳纪信计脱险，危局中果敢弃名求生，反复失城仍重整旗鼓聚兵再战，拥有败而不溃的韧性，更以市井化的豁达姿态凝聚豪杰效死，令纪信替身赴死、周苛宁烹不降、英布叛楚归汉，其生存智慧与人格感召力超越了乱世制度权谋，尽显底层草根向帝王蜕变的魅力内核。

2：是时，彭越渡过黄河于东阿击楚，杀了楚将薛公。项羽于是亲自率兵东击彭越。刘邦得到韩信的部队，欲渡河南进。郑忠劝阻，刘邦才停止，在黄河北岸修营。刘邦派刘贾率兵去增援彭越，烧毁了楚军的粮草辎重。项羽继续东进，打败了刘贾，赶跑了彭越。刘邦此时趁机渡河取成皋，军广武，就近取食敖仓的粮食。项羽东击彭越，打败了刘贾，平定了东方，又回过头来西进，在东广武与汉军隔着广武涧扎下营来，两军相守数月。汉军的战略布局以系统战思维取代单兵突进，刘邦不搞个人英雄主义，善纳郑忠谏止冒进、遣刘贾协同彭越截断楚粮，示弱蓄势间整合韩信、张耳等各路军，构建分布式指挥网络，就敖仓食，以资源调度与空间换时间消磨楚军锐气，启示今人个人能力再强，不如领导团结好众人发挥团队作用。形势造趋势，趋势造机遇，机遇造机会。说到底楚汉相争逐鹿中原本质是战略耐力比拼，彭越后方袭扰游击断楚补给命脉，使项羽陷“东西救火”困境，刘邦则以中原拉锯诱敌疲于奔命，终借项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势，将拉锯战化为持久战，化鸿沟对峙为总攻窗口——时势流转中，敌之焦虑即我之机遇。

当此时，彭越数返梁地，绝楚粮食，项羽为此深感忧虑。他做了一张高腿案板，把刘邦老子搁置在高俎上对刘宣告：“今不急下，吾烹太公。”刘邦说：“我和你同为臣子接受了怀王的命令，曾曰‘相约结为兄弟’，这样说来，我的老子也是你的老子，如果你一定要煮了你的老子，那希望你能分给我一杯肉汤。” 项羽擎太公于高俎之上，欲以人伦纲常为锁链缚刘邦于道德绝崖。然刘邦冷眼睥睨，反以市井俚语解构生死，一句“则幸分我一杯羹”如寒铁掷地，既刺破项羽挟私要挟之卑，更尽显乱世枭雄超脱血缘桎梏之冷厉绝情，应了前文樊哙“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之言。羽大怒，欲杀太公。项伯为亲家开脱:“天下事尚未可知，再说要夺天下的人是不顾及家的，即使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只会增加祸患罢了。”羽从之。项伯一句"且为天下者顾家"之谏，恰似史笔剖开时代肌理：当龙虎相争至山河色变时，妇孺涕泪早被碾作逐鹿烟尘。项羽怒而不杀非因仁念，实则为其刚猛外壳下的困窘——屠刀举得起却斩不下，恰似楚霸业将倾的谶言。

3：楚汉长久相持不下。“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项羽提议单挑：“天下纷乱好多年，只因我俩的缘故，我愿和你单挑决一雌雄，毋宁天下百姓老小白白受苦。”汉王笑着回绝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羽让勇士出营挑战，汉军有善骑射的楼烦，楚兵挑战好几次，楼烦每次都把他们射杀。羽大怒，就亲披甲持戟出营挑战，瞋目大吼一声叱之，楼烦吓得目不敢正视，手不敢放箭，转身逃入壁，不敢再出来。刘邦派人私下打听，才知原来是项羽，刘邦大惊。此时项羽就向刘邦那边靠近，分别站在广武涧两边互相对话。刘邦一桩一桩地列举了项羽的罪状，羽怒欲和刘一战，刘不听，羽埋伏下的弓箭手射中了刘，刘受了伤逃进了成皋。王不见王，刚极则辱。项羽横戟叫阵，犹困兽裂帛求搏，以武夫血性为天下开止痛药方。刘邦嗤笑，如观沐猴而冠，一句"宁斗智不斗力"将屠龙术解作市井博弈，更纵楼烦箭雨浇灭楚人锐气。刘邦细数项羽罪行，字字如盐洒新创，诱其暴怒失格。伏弩暗箭洞穿的不止是刘邦肩胛，更是撕开礼战的遮羞布——乌江边的冠冕终要戴在能忍辱者的头上。

项羽听说韩信已攻克了河北，破了齐、赵，正欲攻楚，就派龙且前去迎击。韩信与龙且交战，汉骑将灌婴也赶来了，把楚军打得大败，杀了龙且。韩信趁机自立为齐王。项王听到龙且军败的消息，感到心慌，派武涉前去游说，劝韩信联楚背汉，与楚汉三分天下。韩信不听。此时彭越又反楚，攻下梁地，断绝了楚军的粮食。项羽对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说:"你们要谨守威皋，如果汉军挑战，千万不要和他们交战，只要别让他们东进就行。十五天之内，我一定杀死彭越，平定梁地，回来再跟将军们会合。”于是带兵向东进发，一路上攻打陈留、外黄。有时不得不感慨战时信息透明度之重要，楚军困于情报迷雾，东西战报如盲人探火，韩信破齐震河北、彭越断粮锁梁地，楚军却因信息滞后陷入“救火式调度”，龙且败亡方知侧翼崩塌。刘邦则借张良帷幄、陈平阴计织就信息蛛网，令霸王左支右绌。楚军顾此失彼，恰似困兽囚于信息茧房，纵有扛鼎之力亦难破维度碾压。

外黄起先不归顺，过了几天终于投降了，项羽很生气，命令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到城东去，要把他们活埋了。外黄县令门客的儿子十三岁，前去劝说项羽说道：“彭越凭强力威胁外黄，外黄人害怕，所以才姑且投降，为的是等待大王。如今大王来了，又要全部活埋他们，百姓哪里还会有归附之心呢？从这往东，梁地十几个城邑的百姓都会很害怕，就没有人肯归附您了。”项羽认为他说得对，就赦免了准备活埋的那些人。项王东进睢阳，睢阳人听到这情况都争着归附项王。项羽屠城之怒如飓风摧城，却因童子一言收刃，暴虐底色下竟存纳谏之隙，暂以赦令换睢阳传檄而定。然赦免非因仁念，实为理性功利计算，霸王偶示宽容，反衬其霸道统治逻辑的撕裂——以恐怖慑服天下，终需以怀柔修补人心，“欲以力征经营天下”的霸业根基已在杀与赦的摇摆间风化崩解。

4：汉军果然多次向楚军挑战，楚军都没出来。汉军就派人去辱骂他们，一连五六天，曹咎忍不住气愤，派兵渡汜水。士卒刚渡过一半，汉军出击，大败楚军，缴获楚军的全部物资。大司马曹咎、长史董翳、塞王司马欣都在汜水边上自刎了。曹咎原是蕲县狱掾，长史司马欣原是栎阳狱吏，二人都曾对项梁有恩，故项羽信任他们。这时候，项王在睢阳，听说曹咎兵败，就带兵往回赶。汉军当时正把楚将钟离眛包围在荥阳东边，项羽赶到，汉军害怕楚军，全部逃入附近的险要地带。项羽用人唯亲，以旧恩拔曹咎等人为将，却不知其刚躁寡谋少谋。汉军以疲兵之计诱楚军出垒，半渡而击，终使项王腹心之将自刎汜水。此败非独战之罪，实乃项羽驭下无方、不察将才所致——重情而轻能，终致良机尽失，楚汉攻守之势自此易也，岂非用兵之罪耶？

太史公以地理空间为经、时间为纬，织绘了楚汉相争的动态图景。刘邦以空间换时间，借敖仓粮道、成皋壁垒构建持久战网络，彭越游击梁地、韩信裂土齐赵，逐鹿中原，将战场折叠为多线消耗陷阱；项羽则困于时间坍缩，霸王之勇于东西救火的奔袭中碎为齑粉。广武涧对峙、汜水伏击、睢阳赦杀，每一处坐标皆成权力熵增之刻度，暴露出传统旧贵族战争伦理范式在楚汉争霸流动时空前的溃败。当太史公笔下的历史从“点状决斗”转向“网状绞杀”，刘邦的草莽战略恰似混沌引力将私智不师古的项羽旧贵族的荣耀吸入了黑洞。4月13日共读《项羽本纪》有感于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