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洞见也谈现代化

一、引言：

问题的提出与学术研究的规范性

近期阅读《思想政治教育在人的现代化进程中的功能及其实现》一文，该文强调思想政治教育在人的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作用，指出其具有意识形态属性，承担着引领人的现代化、培育现代性思想观念的功能，并具体表现为社会主义方向保证、集体合力凝聚和价值观导向等层次性特质。然而，通读全文，一个核心问题未能得到清晰解答：何谓“人的现代化”？其基本内涵、维度与边界为何？概念的模糊导致后续讨论缺乏坚实的学术基点，难以评估其逻辑的周延性与严谨性。

作为大学教师，笔者深感学术研究与表达的基础在于对研究对象和使用工具（概念）的清晰界定与理论框架的构建。这不仅是得出科学合理结论的前提，也是区分学术研究与政策宣示、口号式表达的关键。学术的本质在于基于逻辑与历史统一的研究方法，对研究对象进行符合逻辑的科学探究，其结论需有坚实的事实依据、严谨的逻辑推理和可靠的研究过程支撑。

以“人的现代化”为例，若缺乏对其基本含义及其适用范围的清晰界定，相关讨论便难以聚焦，研究亦无从着手。因此，我尝试对“现代化”这一核心概念进行系统梳理与界定，以期为相关学术研究提供必要的概念基础。

二、现代化概念的多维解析

界定“现代化”概念，可采取两种主要路径：一是沿用既有学者定义，省力但可能面临概念过时或解释力下降的风险；二是基于学术史梳理与当下研究动态，提炼新定义并加以界定。本文选择后者，从以下四个维度展开分析：

（一）语词分析：“化”的结构意涵

在现代汉语复合词中，“化”作为后缀（如工业化、本土化、市场化），其核心含义可概括为三点：

1.过程性转变： 指事物从一种状态向特定目标状态的动态演进，强调历时性与阶段性（如工业化：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

2.普遍性普及： 指某种特质、模式或技术在社会范围内的扩散与渗透，强调范围性与整体性（如资本化：资本逻辑在社会关系中的扩散）。

3.性质性转化： 指事物本质属性的改变，形成新的存在形态，强调本质性与重构性（如市场化：资源配置方式的本质性转变）。

（二）中国哲学视角：“化”的文化基因

在中国哲学传统中，“化”是贯穿儒释道思想的核心概念，其内涵远超工具性意义，可从三个维度解读：

1.本体论维度： “化”是宇宙生成的本源动力。儒家强调“德化”“教化”，视“化”为天地阴阳交感、孕育生命的本源过程（《周易·系辞》），并主张通过礼乐教化实现“化民成俗”。道家以“自然运化”为核心，认为“化”是道的运行方式，是万物自然而然、无为自化的过程（《道德经》）。佛家则包含“无常转化”与“度化”两层含义，强调“化”是世间万物的存在本质及生命境界超越的途径。

2.过程论维度： “化”是文明演进的辩证逻辑，体现为“守本开新”的动态过程，这与现代性话语中单向度的“化”形成对比。

（三）历史渊源：现代化的起源与扩散

1. 历史起点： 现代化进程主要发端于18世纪的英国工业革命（经济动力）和法国大革命（政治理念）。

2. 思想源头： 源于启蒙运动。启蒙思想家高举“理性”旗帜，主张以理性替代宗教权威，追求进步、自由与平等，为现代化提供了精神动力。

3. 扩散路径： 现代化呈现“浪潮式”扩散特征，从西欧、北美逐步扩展至全球。中国现代化最初是被动卷入（如洋务运动、戊戌变法），直至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后，才开启真正自主的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

（四）哲学审视：现代性的“化”与中国文化哲学的“化”

在当代语境下，二者存在张力与互补：

1.张力： 现代性的“化”以工具理性为驱动，追求效率与物质增长，易导致“异化”（如人的物化、文化同质化）；中国文化哲学的“化”以价值理性为核心，追求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共生，强调人文性与超越性。

2.融合： 二者的结合为文明发展提供新可能——以文化哲学的“化”（合道、共生、超越）引领现代性的“化”（技术、经济、社会），实现现代化与本土化、工业化与生态文明、信息化与人文价值的统一。

三、现代化的界定与当代意涵

综合上述分析，我对“现代化”作出如下界定：现代化（Modernization）是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社会以工业化为初始推手，通过资本聚合与技术创新的深度耦合，驱动生产方式、社会结构及价值观念发生系统性、辩证性变革的文明演进过程。其核心特征在于：

（一）初始推手： 以工业化为起点，实现生产方式从手工劳动向机器生产、从农业主导向工业主导的根本性转变，这是现代化进程的标志性开端；

（二）驱动机制： 资本聚合与技术创新的深度耦合——资本的积累与流动为技术创新提供了物质基础，技术创新则通过提高生产效率、拓展生产领域，推动资本实现更大规模的聚合，二者形成相互促进、循环强化的动态驱动机制；

（三）变革维度： 涵盖生产方式、社会结构与价值观念的系统性变革——生产方式的变革引发社会分工、阶层结构、治理模式等社会结构的调整，而社会结构的变化又推动个体价值观念从传统向现代转型，三者相互关联、协同演进；

（四）演进特征： 呈现出由点到面、梯度扩散的渗透特征，是“生产方式革新—制度体系适配—价值观念转型”的辩证演进过程——生产方式的革新要求制度体系进行相应调整以提供保障，制度体系的完善又为价值观念转型创造条件，而价值观念的现代转型则进一步推动生产方式与制度体系的持续优化；

（五）文明意义： 重塑人类的生产范式与生存状态，推动人类文明从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实现整体跃迁，其最终目标并非单纯的物质财富积累，而是实现社会的全面进步与人的全面发展。

在当代语境下，现代化既遵循生产力发展的普遍规律，也呈现出基于不同历史文化禀赋的路径差异。它不仅是效率与财富的积累，更是各国在探索中寻求物质与精神、人与自然、效率与公平相协调的文明新形态，最终指向社会的全面进步与人的全面发展。

四、中国式现代化：文明新形态的探索

 “中国式现代化”是党的二十大报告首次提出并系统阐述的概念，是高质量发展的现代化，具有五大特征：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它代表了中国人民、中华民族和中国社会的现代化。

尽管当前讨论多聚焦于“中国式”的特征（如人口规模、共同富裕等），即集体的、社会的、中国历史进程的现代化。然而，对“现代化”内涵本身的界定（何谓现代化，何谓非现代化）仍需澄明。基于前述界定，中国式现代化应是一条以创建人类文明新形态为航向，以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归宿的文明转型之路。

其珍贵特质在于：

（一）避免异化困境： 坚决避免西方现代化中“物质富足而精神空虚”的异化状态，执着追求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同频共振。

（二）融入核心价值： 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社会生活方方面面，使人民在现代化进程中不仅收获物质丰裕，更拥有精神丰盈与信仰力量。

（三）“道”的践行： 从“道在缘起，合道而生”的哲学视角看，中国式现代化是对“道”的践行与诠释：尊重文明独特性，以“和而不同”姿态对话世界（“道”的包容）；制度完善与科技创新双轮驱动（“合道而生”的实践）；最终归宿是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与精神信仰建构（“家是根本”理念的当代回响），让现代化成果惠及每个家庭与个体。

五、“人的现代化”的应然之理

基于前文对现代化的界定与中国式现代化的特质分析，“人的现代化”作为现代化的核心与归宿，其核心内涵可概括为以下四个方面：

（一）思维方式的理性化：摆脱传统的经验主义、权威主义思维模式，形成以理性分析、逻辑推理、实证验证为核心的思维方式，能够独立思考、自主判断，具备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

（二）价值观念的现代转型：树立主体意识、权利意识、责任意识与包容意识，摆脱传统的依附性、封闭性价值观念，认同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等现代价值理念，同时坚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要义，实现传统与现代的价值融合；

（三）行为模式的规范化：自觉遵守现代社会的法律制度与公共规则，形成契约精神与公共意识，摆脱传统的人情依附与无序化行为习惯，以理性、有序的方式参与社会生活与公共事务；

（四）发展能力的全面提升：具备终身学习的能力、创新创造的能力与社会适应的能力，能够主动应对现代化进程中的各种变革与挑战，实现自身潜能的充分发挥与全面发展。

这四个方面相互关联、有机统一，共同构成了“人的现代化”的完整内涵，其本质是个体在思维、价值、行为、能力等方面实现传统向现代的转型，同时保持自身的文化认同与精神独立性，避免陷入西方现代化的异化困境。

六、结论

概而言之，现代化是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社会以工业化为初始推手，通过资本聚合与技术创新的深度耦合，驱动生产方式、社会结构及价值观念发生系统性变革的文明演进过程。它不仅是经济层面的工业化与财富增长，更是一场涵盖“生产方式革新—制度体系适配—价值观念转型”的辩证演进，其最终指向是社会的全面进步与人的全面发展。在当代语境下，现代化既遵循生产力发展的普遍规律，又因不同国家的历史文化与制度差异呈现出多元路径，中国式现代化正是这种多元路径的典型代表。

中国式现代化作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探索，其核心要义在于以创建人类文明新形态为航向，以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归宿，摒弃西方现代化的异化困境，追求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人与自然相和谐、效率与公平相统一。这是一条以制度完善筑牢发展根基、以科技创新激活内生动力、始终将“人民”二字镌刻在高质量发展旗帜上的道路，它不仅关乎国家的繁荣昌盛，更关乎每个个体的幸福安康与安身立命，是当代中国人集体行动的方向与目标。

历史是人的历史，社会是人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一切领域的发展，最终都离不开人的在场与显现。研究“人的现代化进程”，其最低限度的要求，是实现个体与群体在社会变迁中的价值共识与道路方向的统一，而其核心要义，则是推动个体在思维方式、价值观念、行为模式与发展能力等方面实现现代转型，最终达成人的全面自由发展。

在此，我们再次重温马克思与恩格斯的经典论述：

1.“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共产党宣言》）

2.“在真正的共同体的条件下，各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德意志意识形态》）

3.共产主义是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资本论》）

这些经典论述深刻揭示了现代化的本质与终极目标——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理想现代化，必然是“人尊重人、人把人当作人”的现代化，是每个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得到充分保障与彰显的现代化。而思想政治教育在这一进程中的核心功能，正是以“合道”的方式，培育人的现代性特质、凝聚社会价值共识、守护人的精神家园，为“人的现代化”与中国式现代化的协同推进，提供坚实的思想基础与强大的精神动力。这既是对开篇所涉文献核心问题的回应，也是学术研究服务于现实发展的应有之义。

文案：王宏海

美编：郭莹莹

一审一校：董泽琳

二审二校：张 肖

三审三校：王宏海